百日紅再度盛開的夏季

蘇迪勒颱風過境,台北市路樹倒了2500株。昨天傍晚經過羅斯福路,見2009年新栽的百日紅倒了一半,想起四年前一篇未發表文章。今夏花季夭折,只能期待明年。


2009年,羅斯福路和台北市內許多幹道一樣,從頭到尾被市政府「路平專案」興興轟轟翻過;公車專用道結束後的五、六段,還壟起又高又寬的安全島。
槽內填滿土後,某日經過發現一株株枝枒光禿禿、樹幹光溜溜,高約兩公尺的植栽魚貫排開,像一列曳著長長隊伍瘦伶伶的士兵,任何一部機動車輛,都能輕易超越他們的行伍。
那年秋冬晦暗異常。或自駕或搭車,從住家到罹癌母親進出頻仍的醫院,我羅斯福路豈止「走七擺」---同樣的路其實已走過十年,彼時只是無感的通勤之路。
平添街景蕭索的植栽仍抓住我的注意力,「是紫薇嗎?」印象中公園路燈管理處只挑過它的表親大花紫薇當行道樹….
等新綠上枝頭謎底就揭曉啦!就算我認不出來,媽媽怎麼可能忘記娘家門口老樹的模樣,「等出院那天回家順道問她」。
外婆家大門兩側各植一株紫薇。記憶中樹幹有大人胳膊粗且高不可測(當年我從下往上望),理應承載得起六歲兒童體重
由於不曾實地測試,以上所言純屬推測。為何當年不發揮實驗精神?想必是兩株紫薇位置顯眼,肖猴的我一上樹,宿舍區任何一位歐吉桑歐巴桑肯定會跟一心一意養育我成謙謙淑女的外公外婆報告。然前言亦非憑空臆測,我可親上過後院茂林中樹幹直徑相當唯表皮較粗糙的芭樂樹。
外婆院子裡的花木,就屬紫薇四季變化最為明顯。農曆年過了,空氣一天天回暖,芽黃星星點點,不多時已是滿樹新綠。等到朵朵如美勞課桃紅皺紋紙捏出的小花灑遍枝頭,盛夏便已降臨。
夏天的外婆家是熱鬧的,高潮就在農曆六月十八王爺公誕辰。老人家紫薇樹下進進出出(我樂得跟班),準備拜拜用牲禮祭品,以及招待親友的宴席食材。當年一兩桌的酒食還不興外燴,故「王爺生」準備期少說一星期,直到古坑山上親戚陸續下山,外地工作求學的母親與舅舅們一一返鄉,王爺廟醮神燈火徹夜通明,百姓家親友相聚熱鬧滾滾,滿叢桃紅紫薇相映好不喜氣。
春節家族合影。大紅門前興高采烈闔家照,光凸凸的紫薇當然沒缺席,卻一向不覺千紅萬紫落盡冬天的寥落….
媽媽沒踏上回家之路,也沒能幫我確認羅斯福路新栽的行道樹是九芎還是紫薇。整整一年,羅斯福路來來去去,依稀瞥見安全島中稀稀落落的花影。

2011年盛夏造訪奈良。無論是寺院或尋常人家,處處可見桃紅粉紫雪白熱熱鬧鬧的花影翻牆而出。好熟悉的花影?不是兒時年年忠實綻放,迎接暑假回鄉遊子的紫薇!
沿著西大寺門前「歷史之道」指標,穿過數不清記不住的天皇陵寢與古寺、荒涼的平城城跡,還有千戶萬戶的尋常人家,我一路追逐紫薇花影,溽暑中行走近七小時,終於回到東大寺所在奈良公園。
不理會酸疼的兩腿,當晚我又走出旅館入奈良町,穿過町家庭院昏黃燈火下的紫薇覓得一書店,稍事詢問直驅園藝書陳列架。
隨手取下〈萬葉之花履歷書〉(作者自譯),我發現是一本按四時花期編排〈萬葉集〉裡曾出現的奈良常見植物圖鑑,不一會兒便找著紫薇的圖片與說明。由於花期由夏入秋長達百日,日本人稱它「百日紅」;有趣的是假名訓讀卻是さるすべり,漢字寫作「猿滑り」,特寫連猴子都會滑下來的枝幹。
書上還說,樹高可達五、六公尺的百日紅原產中國南部,奈良附近多見於寺院,推測是遣唐僧(到中國修行的僧侶)攜回。我將書中所提幾個「花見名所」連一條線,西大寺、般若寺、東大寺講堂與奈良公園裡的浮見堂,正是白天我如中蠱似走過的「歷史之道」。
心中十多年前外婆家隨房子一併夷為平地的紫薇形影倏然鮮明起來,白日的盲動原來是它們招著。外婆家的「猿滑り」(終於明白外公外婆當年對談的怪名字)是殖民地政府昭和初年各地大興官舍時由內地移來?還是更早唐山過台灣一併攜來的植栽?

返抵桃園機場國門借道北二高回家,眼前斷斷續續跳入路肩外百日紅的桃紅花影。入門丟下行李趕緊出門看夜診,只見羅斯福路百日紅一列排開,桃紅粉紫雪白好不熱鬧

雖云「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但在過去媽媽教書必經之路欣見外婆曾栽植的紫薇盛開,心中依舊無限歡喜。

留言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