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醫師的日常修練
醫院表定門診開始前一刻鐘,我在幾位複診病人注視下步入診間。
趕上班的中年男子搶頭香,站著說「藥照拿」。
趁連線健保署網站查詢重複用藥,與列印處方箋等例行公事空檔,我問病人過去一個月有沒有規律運動,並嘗試周末減安眠藥。
「醫師,你應該知道,台灣工時世界第一…」,病人心不在焉,眼巴巴望著印表機吐出解救他的藥單。
送走趕著打卡、上菜場的老病人,九點整,護理師打開叫號燈,迎上一張陌生的熟女面孔。
「你是OOO嗎?」根據病歷基本資料,就診的應該是位少女。
婦人表示,她想代女兒問診。
「她不肯來?」婦人未正面回應,卻話匣全開狂說女兒不是,逼得我搬出醫療法,告知醫師親自診察的義務。
「不能通融一下幫個忙?」
我建議婦人取消女兒掛號,改掛自己繼續諮詢。
「可我是公務員,不想留下精神科就診紀錄…」
我又花了數分鐘,解釋看診不留紀錄就是違法,並提出求助學校輔導中心等替代方案,婦人卻撂下一句「狠話」:「你怎麼這麼沒同理心?」
「很遺憾妳這麼認為,一會兒就讓櫃檯人員幫妳退號」。跟診護士機靈起身開門,恭送婦人離去。
「真的,該掛號的是媽媽,整整浪費十五分鐘!」門一掩,護理師不吐不快。
「別氣別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快讓二號阿金婆婆進來吧。」
輕度失智的阿金向來單獨就診,今天卻多了一個容貌相似的陪病者。我暗暗祈禱,希望不是「來自加州的女兒」。Daughter from California
Syndrome是老美創的名詞,中文譯成「天邊孝子症候群」,指涉有群「天邊孝子」,為彌補無法親自照顧的愧疚,不自覺挑三揀四,給醫療團隊或長期照顧的家人帶來莫大困擾。
果然是定居洛杉磯多年的小女兒,暑假送孩子返台學中文。
「除了吃藥延緩退化,難道沒有治癒的可能?是不是該多做些檢查,看腦子有沒有其他問題?」
倒帶,重複三年前確診經過與病情解釋,我多事補了一句,「如果阿金婆婆生活能多些變化,像是鼓勵、或陪伴她參加懷舊治療,對改善心情和延緩退化都有幫助…」
「我後天要到大陸出差,三個星期後回來接孩子」,小女兒表示,她會向大哥大嫂轉達。
「吼,光說不練,根本是澳洲來的,」見護理師咕咕噥噥,我笑著糾正是加州,並請她叫下一號,繼續門診修羅場。
( 發表於印刻文學誌2017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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